忌殺黑熊Ma`samu pataz tumaz

布農族忌殺黑熊的文化思維（幼獅文藝 3月號/2018 第771期）

�忌殺黑熊就是保護黑熊

近年來只要有關於黑熊的新聞事件，那些還持續擁有「狩獵」文化的高山民族，尤其是布農族，似乎都會被標靶為是破壞黑熊保育的元兇，因為布農族的生活領域恰好就散落在黑熊棲地的周遭，互相重疊。因此包括黑熊傷亡或斷掌斷趾的現象，若不是自然造成的，那必然就是外力（人為）所為，就算布農族人不斷強調他們是擁有忌殺黑熊的傳統規範，他們不會殺害黑熊，殺害黑熊會遭惹厄運、詛咒云云，仍然逃脫不了這樣的污名。

筆者作為一個布農族人，我深刻的認為大眾社會乃至於布農族自己，對於布農族所擁有忌殺黑熊的傳統規範與文化價值，似乎有些輕忽與低估。如果說現代社會是透過現代科學的方式進行所謂黑熊的生態保育，我認為布農族自古時候與黑熊對遇時就建立了一套忌殺黑熊的價值體系，謂之為masamu pataz tumaz（忌殺黑熊），這樣的忌殺黑熊反過來說就是一種對黑熊的保護。而這樣的「保護」不只是狩獵層次的問題，也就是不單只是獵人的責任，那是一種無論男女老少整個民族社會都集體參與的生態文化實踐。

那為何布農族會產生忌殺黑熊的禁忌規範？有一則流傳在部落傳說是這樣說的：

古時有一個懶惰的女孩，她非常的懶惰只要稍不注意，她就會倒頭休息睡懶覺，什麼都不做。有一天家人就要出門工作，吩咐女孩傍晚要為家人預備晚餐。女孩告訴自己今天務要作到父母親交待的事情，然而家人才出門沒多久，她就倒頭躺下睡懶覺了，一直睡到傍晚聽到遠方家人就會回到家的吆喝聲。於是她猛然驚醒，趕緊起身燒柴煮飯，然後抓了一把小米放入鍋子，然而在那個只要半顆小米就可以煮一鍋飯的時代，當米飯煮熟之後，小米飯猶如火山爆發一樣，自鍋子裡不斷的湧流出來，當家人回到家時，整個房子已經塞滿了小米飯，還不斷地滿出屋外，女孩就被困在屋內。

家人為了救出女孩，只好拼命的要把飯吃光，但米飯仍然不斷地湧出來，怎麼吃都吃不完。於是找了很多配料來配著吃，包括了蜂蜜、野果以及各樣的獸肉，但情況還是一樣，小米飯仍然不斷地從家屋裡滿出來。最後人們找來熊肉配飯吃，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整屋子的小米飯竟然很快的就被吃光了。只是後來他們怎麼也找不到那名女孩，只見一隻老鼠自牆壁上掉了下來，才知道懶惰的女孩已經變成了一隻老鼠，這就是家鼠的由來。

但令人顫驚的是為何配上熊肉小米飯竟很快就被吃光了？人們才意識到這是上天的旨意，宰殺黑熊吃食熊肉會造成minpakasoqzang（糧荒），糧食短缺，更甚者會遭致天譴，受詛咒，整個家族遭殃。於是產生了masamu pataz tumaz（忌殺黑熊）的集體社會規範，代代相傳。

在我唸國中的時候，鄰近部落有位長輩很不巧地在山中遇到了黑熊，雖然傳統觀念告知禁忌殺害黑熊，但在黑熊對自己也可能會有傷害時，就不得不與黑熊搏鬥，最後這名族人撂倒了黑熊，他也非常遵守傳統規範不將黑熊肉任意棄置野外，也不把黑熊肉帶回部落，因為這都會造成不好的後果，於是他搭建了一個獵寮就在那裡自己一個人花了一些時間把黑熊肉吃完，期間還有人送上米飯與罐頭，讓他配著吃。人們送上那些食物時必須倒著走，否則會將厄運、穢氣帶回部落。雖然他非常遵守傳統規範，但心裡非常不安。後來聽說自那件事情之後有至少五年的時間，這位長輩過得非常不順遂，他的農田怎麼種都賺不到什麼錢，田地還發生了山崩，土地都沒了，婚姻也差點走不下去。

類似這樣的故事我也在不同的地方聽過，也是因為誤殺黑熊而造成家庭甚至家族的不幸，因此更堅定相信祖先所流傳下來的古老觀念有其道理，而這樣的觀念仍然普遍被布農族人所接納。在此我想要進一步說的是，布農族如此的masamu pataz tumaz（忌殺黑熊）的觀念，更積極意義就是一種「黑熊的保護」:保護黑熊的同時也同時保護了人類自己，讓彼此不互相傷害。而這不只是狩獵層次的問題，也不單只是獵人的責任，而且這是布農族人男女老少集體的社會參與，甚至它是一種自古老時代就開始運作的台灣黑熊文化保育的實踐，是一種古老的黑熊生態保育，也是為何自布農族人在中央山脈與黑熊對遇，甚至生活領域彼此重疊，但黑熊生態仍然持續穩定存在的重要道理，而這股力量在現代更應該要被看見與善用，讓布農族繼續masamu pataz tumaz（保護黑熊）！

乜寇2018/01/23